他不知道罗四海是为公事还是私事发这样大的脾气，只知早上罗县长还心情很佳，与他谈过年准备热闹的事情，说着哪个乡的虎斗牛好、哪个乡的二鬼摔跤好——罗四海确实心情很好，打算过年组织各乡里派人到县城来演芯子、正月十五闹花灯，彰显在日本人统治、汪政府管理下国泰民安的景象。可这会儿心境遭透了。
陈公奇将收好的物件一样样摆回了办公桌上，借机冷眼觑一眼桌上的信封信纸——噢，原来是私件。
罗四海粗气也喘了半天了；总不能老站着，又气哼哼地坐了下来。
陈公奇也将地上的东西收拾完毕了。这才说道：“县长。正月里来县城演芯子的事情，已经下令文件到各乡公所了；我也准备回家过年了，特向您来道个辞。”
罗四海心情很糟：“你走吧。回家好好过个年。”
陈公奇：“我看您刚看信件上火，要是公事我帮您处理完再走；要是私事的话我就不过问了。”
“私事。”
陈公奇略顿了一下，然后说：“本来私事我是不当过问的，不过这近年关，县长您心情不好过不好年，我又怎么在家里能过好年呢。要是能说的话。您给我说一说，心情或许能缓一下。”
罗四海坐在那里半天不语。最后开口道：“这是家丑，本是不可向外人道的。就是家里连夫人我也瞒着；不过这件事我也瞒得心累，也只有向你说一说——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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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夜，船儿来到了鄱阳县。
船儿快到时，船家妻子已生火做饭、刘织云也搭手；这时到了平缓渡口，船家“元太”在岸边木桩上系了缆。饭也做好了。
饭很简单，热气腾腾的米饭出锅，两小碟自家腌的小菜，倒也有滋有味儿。行船之人多爱酒，“元太”也不例外；开了自己的酒葫芦，抿了两口便塞上，不舍得多喝。
饭毕，船家妻子于水边洗碗筷；就几样碗碟，她未让好心来帮忙的刘织云动手。
船家妻子洗涮完，“元太”点了一袋烟，夫妻两人坐于船舱首说了一会儿话；虽然外面冷，刘织云少见这月映水中波光麟麟、冬夜竟还有不知栖在哪里的鸥鸟一声惊鸣的景象，坐在船尾看着，不觉一会儿低头盯着脚下水面竟有些呆呆地了ﾸﾸﾸﾸﾸﾸ
直到船家妻子招呼她。这才象如梦一般“醒”来。
当晚，船家睡于舱内首端；船家妻子和刘织云睡于舱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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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早饭后，“元太”留于船上，刘织云随船家妻子去鄱阳县城去卖钢笔。
进县城后，近过年，这小小的县城热闹异常；特别是县城中心的两条大街，铺门前又摆了摊位，各样年货各样颜色，占了大半个街面；更使得人来人往的街上摩肩接踵。
刘织云未敢进到这人群中。只怕会和船家妻子挤散。她站到十字路口一边，手里捏着那支钢笔，从未经过这闹市吆喝卖东西的事情，一时还有些不知如何开口；但总归是要举动的，她举起了钢笔。
人来人往的十字街头，也有不少人边走边看眼她手中所举物件，但却无人问津——是啊，人们是甚么都缺的，近过大年的。是一年到头最“奢侈”的一次，哪怕你手里举个旧裙子也会有人来翻看半天与你还价的，可你举个生活中用不上、跟过年搭不着边的奢侈品钢笔，谁会关注呢。
举了有几十分钟，刘织云将右手换成左手。
她此时的心理已发生了变化，本还有些将舍不舍的，这时只怕卖不出去亏了船家夫妻。
又过了半个小时，终有一个穿长衫的中年人走近来，要看一看笔。织云将笔递给了他。
那人接过后看了又看，拧下了笔帽又看看；在身上拍拍寻找，掏出了一个烟盒来。掏出来又有些踯躅。
刘织云知他是舍不得在烟盒上下笔，怕烟盒纸粗刮堵了笔尖；她忙从挎包中取出自己的笔记本来。道：先生，在这上面试写。
那中年男子装回了烟盒，接了笔记本在手，在上面试写了两句唐诗。织云在旁说：先生，你看这派克的自来水笔，很好用的；这样冷的天好些天未动，下墨都很很利的。
中年男子写完“奔流到海不复回”，拧上了笔帽，还了刘织云的本子；问道：“你这自来水笔售价几何？”
“先生， 这是原先用大洋在大上海买的，现在我法币只折价二十五元。”织云也不贪，老周原先多少大洋买的她不知道，现在珍惜用了这些年值几何她也不好估算，只想自己差十九元给船家夫妇，要个二十五元。多要一点备个还价的余地。
那中年男子：这个我只能出二十元，再多一文我都是不会要的。
刘织云能看出这中年男子很满意、很喜爱这只自来水笔。她一听忙道：“行，先生——”
又一指旁边的船家妻子：“我是欠了她的钱，要不然还真舍不得卖它的。”
中年男子从身上掏钱，都是几角一元的，数好递给了刘织云。
刘织云感激船家。将这钱一股脑儿的给了船家妻子，多出的一元钱也没留；想到了林秀平家定会有办法的；如果没有办法，关山千里身上只留一元钱也是没什么作用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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若不是与织云难联系。对黄麒麟来说一切就算很好的——昨晚罗曼从姑姑家回来，捎回了黄麒麟家来的一封电报。
电报上说：一切安好勿挂，汝嫂有喜。事不过三。
黄麒麟看完电文就笑了，大嫂有喜了，“事不过三”——能想象来父亲写这话时的喜悦表情——他定是找人算过。这大嫂的第三胎是个男孩，心中欢喜。
现在显声安全，家里一切都好。织云虽暂联系不上，相信她也是一切安好的；所以黄麒麟这心情也是很轻松愉悦的。至于说丢失了职务，跟这些一比，就算不得什么了。
第二天一早，黄麒麟脑里的生物钟在平常他起床的时间“叫”醒了他。黄麒麟睁开了眼，外面天还黑着；他摸到了枕边的怀表，正要拉开灯看看时间，却忽然想起来小紫昨晚说过《申报》要停刊六日的事情。《申报》竟然罕见的停刊几天，估计跟皖南的事变有关。
是这样。《申报》在报道皖南事变中，被以“立场不够鲜明”的罪名勒令停刊整顿。
这样也好，黄麒麟想，小紫这孩子太懂事儿了，刚好让她休息几天，又是快过年了。身旁的罗曼翻了个身。
黄麒麟放下了撑着的胳膊重躺了下来，轻轻环在了罗曼的肩上；罗曼今天就要到她姑姑家去过年，到过了十五才会回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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